在我国,乳腺癌是女性发病率最高的癌症。《年中国肿瘤登记年报》的数据显示,我国每1万名女性中,有3人以上为乳腺癌患者,其中40-60岁的女性发病率最高。每年死于乳腺癌的患者超过7万人。乳腺癌的发病率和死亡率每年都在递增,是很难对付的病魔。
乳腺癌不是这几年才有,自古以来它就是医生们棘手的难题。
一、又肿又硬叫石痈——葛洪
话说一千七百多年前,晋代有个叫葛洪的人,兴趣广泛,脑洞很大。他曾经带兵打仗,平定过叛乱。后来他当官当腻了,想当神仙,神仙多好啊,能长生不老。听说炼丹可以修仙,他就搞了大半辈子炼丹术。你说你炼丹你就好好炼呗,结果他又想,不对啊,万一生病了,活不到丹炼成那天咋办呢?于是他又开始研究医药(古之初为道者,莫不兼修医术,以救近祸焉),虽然最后没有成仙,但是却成了医学大神。
当时的医疗条件不比现在,人们得了急性病也没什么好办法,很容易挂。对于想要成仙的葛洪来说,这急性病绝对是修仙路上的拦路虎和绊脚石啊。于是,葛洪专门写了一本用来救急的医书,叫《肘后备急方》。古人穿的袍子,袖子比较宽松,胳膊后面可以塞点东西,所以叫做“肘后”。书名的意思就是:平时没事就带着,以备不时之需。
书中收集了大量救急用的方子,这都是他在行医、游历的过程中收集和筛选出来的。其中,他用的基本都是随处可见或者价格便宜的药物。在当时,交通不发达,药品运输也不方便,懂医懂药的人也不多,所以这本书的实用价值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,堪称东晋版的《乡村医生临床手册》。
可想而知,《肘后备急方》里记载的治病方法相当接地气,脑洞也是相当的大。比如里面讲到治疗狂犬病,把咬人的狗打死,取出来狗脑,涂在伤口上。这招有没有效果如何不好说,至少思路上还是靠谱的。
再比如,他提到治疗疟疾,“青蒿一握,以水二升渍,绞取汁,尽服之”,就拿一把青蒿,榨汁喝就行,连煮都不用,真省事。一千六百多年后,中国中医研究院的研究员屠呦呦看到了这行字。她摒弃了以前用的高温萃取法,改用乙醚作为溶剂低温萃取,从青蒿中提取出了治疗疟疾的特效药——青蒿素,也因此于年获得了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。
因为是救急用的,所以《肘后备急方》记载了许多在当时能致命的疾病。这本书里,葛洪记载并描述了结核病、天花、以及我们今天的主角——乳腺癌。这也是中国医学史上,关于这些疾病最早的文字记录。
“痈结肿坚如石,或如大核,色不变,或做石痈不消,若发肿至坚如石,名曰石痈。”
——《肘后备急方·卷五》,葛洪
1.乳房有肿块;2.硬得像石头一样;3.越来越大。
这就是古时候,人们对乳腺癌最直观的了解。
可是乳房里面有肿块,不一定就是乳腺癌啊。到了隋朝,巢元方进一步指出乳腺癌的几个特征:“肿结确实,至牢有根,核皮相连”指出乳腺癌的肿块难以推动,像生了根一样,而且和皮肤粘连,这些都符合浸润性癌变的特征。
二、不单单是局部问题——朱丹溪
到了金元时期,各地的战乱和王朝的更迭,埋葬了无以计数的平民百姓,也刺激了医学的进一步发展。作为金元四大家之一,朱丹溪也注意到了乳腺癌这种病。和葛洪、巢元方相比,朱丹溪详细了解了患者的生活史,他发现,这些患者都有个相似之处,那就是要么夫妻关系不好,要么跟婆家关系很差。
“若夫不得于夫,不得于舅姑,忧怒抑郁,朝夕积累,脾气消阻,肝气积逆,遂成隐核,如大棋子不痛不痒,数十年后方为疮陷,名曰奶岩,以其疮形嵌凹似岩穴也。不可治矣。”这就是中医将乳腺癌命名为“乳岩”的由来。
朱丹溪认为,这个病和情绪关系密切,和脾、肝两个脏器有关。等到已经出现疮形,就没办法治了。要早点发现的话,还可以想想办法,但是必须要从情绪调节入手(若于始生之际,便能消释病根,使心清神安,然后施以治法,亦有可安之理)。
明明是乳腺的问题,中医为什么认为和脾、肝有关呢?
中医认为,肝脏主疏泄,这里的疏泄,包括调节精神,促进消化,维持气血运行。乳岩病人大多婚姻生活不幸福,平时或者发怒,或者抑郁,都是有损于肝的因素。
脾脏呢?中医理论认为,脾主运化,就是负责对营养物质的消化、吸收和运输的脏器。离开营养物质人肯定活不了,消化功能不好,人的身体也健康不起来。那么,乳岩患者,生病久了,肿瘤越长越大,身体自然会慢慢虚弱,表现出来的,就是面黄肌瘦,饮食减少,消化不良等脾虚的特征。
朱丹溪的说法从中医的角度上看没有问题。中医治病,离不开整体观念,不能仅仅盯着局部问题不放,要考虑到疾病和脏腑、气血的联系。不过他也承认,对于晚期乳腺癌还没有什么好办法(不可治矣)。
三、内外夹攻——陈实功
千百年来,中医大咖们对乳腺癌的特征做出了很细致的描述,但是这种病到底该怎么治,并没有说的太明确。
这其实是一种必然的结果。今天,如果你去读《中医基础理论》或者《中医诊断学》的教材,就不难发现:相对来说,中医理论更侧重于内科。很长一段时间里,外科并没有独立的理论,研究的人也比较少。更何况,乳腺癌在古时候妥妥的绝症,愿意诊治的医生就更少了。
到了明代万历年间,一个叫陈实功的医生对此表示有话讲。他从小就喜欢读中医经典,比如《黄帝内经》、《难经》,但是他更侧重于研究里面关于外科的内容。他认为,很多外科病得不到重视,却对人影响很大,比如肠痈(阑尾炎)、白癜风、痔疮、烫伤等等,当然也包括我们今天的主角乳腺癌。
在陈实功的代表作《外科正宗》中,他也讲了乳腺癌的成因和特征,和朱丹溪的观点差不多:
1.乳腺癌和情绪有关(忧郁伤肝,思虑伤脾,积想在心,所愿不得,致经络痞涩,聚结成核);
2.乳腺癌有个慢慢发展的过程(初如豆大,渐如围棋子,半年一年,渐渐而大,始主疼痛,痛则无解);
3.发展到晚期,无法医治(渐渐溃烂,深者如岩穴,凸者若泛莲,疼痛连心,出血则臭,甚则五脏俱衰...凡犯此者,百人必百死)。
陈实功还发现,中年妇女如果是单身,得了这个病,加重的会很快(若中年以后,无夫之妇得此,其死尤速)。至于原因,他很直男癌地写道:“夫乃妇之天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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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于治疗方法,陈实功和比他小一百多岁,清代康熙乾隆年间的名医徐灵胎之间,还有点分歧。徐灵胎喜欢在书上做批注,觉得老陈写得不对的地方,就直接怼回去,一点也不客气。看徐灵胎批注版的《外科正宗》,就像在听相声一样。
陈实功:如果乳岩发现得早,就用清肝解郁汤或者益气养荣汤,让患者静心调养身体,不要被烦心事牵挂,坚持吃药,还可以多活几年。
徐灵胎:...(估计比较认同,没说啥)
陈实功接着说:如果刚刚发现乳房有个小硬块,赶紧用艾草灸患处,等到第二天,局部起泡了,把泡挑破,用针扎进去,打个孔。
徐灵胎不能忍:这么干,局部肯定会更肿,这招绝对不能用!
陈实功:听我说完啊,打完孔以后,用冰狮散条顺着这个孔插进肿块里,然后外面糊上纸,等到十三天以后,这个肿块自然就脱落了,再涂上玉红膏,促进伤口愈合,好好保养,以后就不会再发作啦!
徐灵胎:...冰狮散条?
冰狮散的四种成分:硇砂(主要成分是氯化铵)、大田螺、冰片、白砒霜。硇砂的作用是消淤散结,大田螺和冰片都可以清热消肿;砒霜呢,是剧毒。把冰狮散用纸捻起来,做成的条就是冰狮散条,用的时候插进孔洞里,除了杀菌,还能促进局部坏死的组织脱落。这个思路和化学疗法有点相似,近年来也确实有用砒霜治疗白血病的研究。
陈实功:这个病怎么治呢?我总结了几条经验。咱们首先得分类:如果因为忧郁伤了肝,或者思虑过多伤了脾,我们就用疏肝行气的治法;如果局部红肿,发热疼痛的时候,我们用托里消毒散之类的药,促进体内的脓排出来;脓液快出来了,要赶紧切开;如果局部已经溃烂了,伤口还不能愈合,流脓水,那就要用大补气血的药;肿块越长越大以后,破了一般很难愈合,流的脓水特别污浊,这时候要一边养血一边清肝。
徐灵胎:你说的这些都是乳痈(急性乳腺炎)的治法吧!乳岩根本就没法治,只不过让患者尽量多活几年,少受些罪而已。
陈实功:有一位男患者,五十多岁,因为妻子去世,儿子又不争气,忧郁伤肝,结果左乳长了个肿块。过了半年就溃烂了,很痛。我用了小柴胡汤,加了青皮、山栀等药疏肝,然后又用了八珍汤补气血。溃烂的部位渐渐化脓,再配合益气养荣汤促进伤口收口,就会慢慢愈合了。偏偏患者听了别的庸医的劝告,说他现在有肝火,不能乱用补药,结果继续用降肝火的药,结果不但病情没好转,还伤了脾胃,再来找我,我一看治不好,就没收了。果然他不出一个月就死了。
徐灵胎:这是男子乳岩,本来就难治,别怪人家。
陈实功把中医治疗乳腺癌的方法,分成了早期和晚期,早期用清肝解郁汤,有清肝火、解抑郁、化瘀散结的作用,再配合益气养荣汤,补气养血,促进肿块化解。当然陈实功说的也很明白,即便如此,也不过是“苟延年月”,难以治愈。而晚期用冰狮散条,去掉局部的癌肿后,是否还会复发,书中并没记载。
陈实功的《外科正宗》面世以后,后来的医家,要么和徐灵胎一样,对治疗乳腺癌抱有比较悲观的态度;要么借鉴了陈实功的思路,用内外结合的办法进行尝试,也发现了一些不错的方剂。
四、我有良药,何必开刀——王洪绪
生于康熙八年的王洪绪大爷,是积极尝试治疗乳腺癌的代表人物。他这个人呢,思想比较保守,非常排斥外科手术,连用针刀刺破肿块也很反感,陈实功这样的外科医生在王洪绪眼里和刽子手没什么区别(尽属刽徒)。
那既然不让动刀子,您老有什么好方子吗?还真有。老大爷在72岁的时候,终于把他毕生的临床经验写成了《外科证治全生集》,关于乳岩这个病,他留下了一个方子。在他之前,治疗过乳岩的中医大咖不计其数,很多人的名气和医学造诣应该说在老王之上。但是单单就治疗癌症来说,老王的这个方子,不仅在当时是具有开创性,而且在今天中医临床治疗肿瘤的方药中,也占据着很高的地位。
这个方子就是犀黄丸,也叫西黄丸。成分是:牛黄、麝香、乳香(醋制)、没药(醋制)。犀黄丸主要是起到消肿止痛、解毒散痈的功效,治疗热毒壅结导致的肺痈(肺脓肿)、乳岩(乳腺癌)等。现在犀黄丸应用得更广,常用来配合化疗,来治疗肝癌、白血病等癌症。
西黄丸,北京同仁堂
王洪绪用他的方子治疗早期的乳岩,效果还不算坏(十人之中,可救三四)。对于晚期的患者,还是没有太好办法(日渐肿大,内作一抽之痛,已觉迟治,若皮色变异,难以挽回。...溃后不痛而痒极者,断难挽回。大忌开刀,开则翻花最惨,万无一活)。王洪绪反对开刀,因为他看到在手术后,癌肿破溃了,像翻开的花一样,无法愈合,患者几乎没有生存的可能。这是当时医学条件有限的必然结果,未必是老王个人的偏见。
五、独恨《内经》无明文——蒋宝素
最后提到的这位中医大咖叫蒋宝素。他治学非常严谨,被列为清代十四名医之一。在他的代表作《问斋医案》里面,对乳岩的治疗作了一番总结:
乳腺癌由情绪引起,这一点历代大咖意见都差不多,不外乎是忧郁伤肝,或者思虑伤脾,所以这点就不用多说了。前辈们提倡调养情绪,如果患者能忘却烦恼,那么病就会好,这点蒋某心里也赞成。但是,说是这么说,临床这么多年,从没见过这样痊愈的病人。(乳岩...未有不因忧思气结、肝郁脾伤所致。...若能心先身死,则人活病除。虽有此说,未见其人也。)
我写了一个方子,以理气解郁、益气养血为主,起了个名叫香贝养荣汤,如下:
制香附川贝母人参云茯苓冬白术炙甘草大熟地当归身川芎大白芍
就是益气养血的八珍汤,加上理气解郁的香附和化痰的川贝。这个方子未必见得有作用,我也是只能说是尽力了(勉拟香贝养荣汤加减,尽其心力)。
除了这个方子以外,根据患者症状轻重程度的不同,我分别用了养荣汤加减、龙胆泻肝汤加减、归脾汤加减等等。有的方子,患者吃了一百多服,肿块还是没有消退的迹象,有的方子,吃了以后能暂时缓解,但是也不敢掉以轻心(共服一百多剂,岩势未见效机。考古证今,皆为不治。...连进龙胆泻肝加味,大获效机。高耸之岩渐颓...安不忘危,凝神静养。)
总体来说,不管是前辈们的书上记载,还是蒋某人我亲眼所见,这个病从古至今都是绝症(考之于古,验之于今,耳之所闻,目之所见,均皆不治)。
患者如果是那种本来气血就比较虚的,那可能活不到肿块溃烂就死了;如果是气血还比较足的,病拖得久了反而更惨,胸部会直接烂出一个大窟窿(气血羸弱,不待决裂而终。气血充盈,相持日久,则有洞胸之惨)。
最后,他感慨道:《内经》啊《内经》,为啥偏偏没有讲这个病怎么治呢(独恨《经》无明文)!
蒋宝素出生于丹徒的一个中医世家,他从小在父亲的影响下开始学医,后来跟随当地的名医王九峰学习,尽得真传,很快就声名鹊起。当时的人说他走到哪里,哪里的人就好像不会生病了一样(未几而声誉骤起,所至之处,其病若失)。淮北、扬州一带的百姓都称他为仙人。
数千年来,许许多多像蒋宝素这样的医家,运用中医理论,积累临床经验,行医救人无数。但是就乳腺癌这种病而言,一代代中医名家的艰辛探索,固然令人高山仰止,但是不得不承认,被时代裹挟的中医学,只能在原有的理论基础上慢慢前进,终究没能有革命性的突破。
在蒋宝素出生那年,平定了新疆和西藏,统领清朝达到鼎盛时期的乾隆皇帝宣布,明年要把皇位传给太子颙琰,改年号为嘉庆;而蒋宝素去世那年,推动了戊戌变法,后来袁世凯复辟称帝的时候,又拉着蔡锷讨袁护国的梁启超出生了。
东方的群星此起彼伏地闪耀在夜空中的时候,人们已经开始踮起脚尖眺望,清晨来自大洋彼岸的一丝曙光。当然,伴着这一丝曙光的,还有扑面而来的乌云。
六、为什么放弃治疗?做手术!
在欧洲,用手术来治疗乳腺癌的历史非常悠久,在古罗马时期就已经很流行了。当然,在没有消毒和麻醉的条件下,这种手术非常残忍。画风如下:
长了瘤子?没事,切掉了咱就回家,乖。
为了防止患者乱动,有时候要把患者双手绑在身后。还要准备盆子来接割下来的血肉。割完了乳房,还要用烧红的烙铁烫伤口,以达到止血的效果。这哪里是手术,这分明是上刑啊。
为了让切割工作完成的快点,让患者少流点血,医生们脑洞大开,还专门研发了一种切乳刀,如下图所示。
其实,欧洲人也不是没想过用药物治疗乳腺癌。只不过他们在选择药物的时候,脑洞比切乳刀还大。在17世纪,医生曾经让乳腺癌患者们服用过螃蟹的眼睛、乌龟肝、山羊粪、青蛙、野猪牙等等令人叹为观止的东西,结果当然是都没有什么卵用。
对患者而言,被硬生生割肉,可能还不如放弃治疗活得久一些。但是对医生而言,做手术这种事,切着切着,就切出经验来了。英国的约翰·亨特医生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。
年的时候,欧洲的一场大战开启,引发了全世界的动荡。奥地利、法国、俄国组成联盟,联手进攻德国,没打赢,反而被德国的盟友英国趁虚而入。欧洲战场大家打得难解难分,法国在海外的殖民地却被英国抢去不少,包括加拿大、印度、以及后来的美国。战争打了七年,所以被称作“七年战争”。据估计,七年战争中,参战各国战死人数超过一百万人。
年,正值七年战争的关键阶段,在法国战场上,英军的营地里来了一位军医。这哥们特别擅长做手术,取子弹缝伤口,各种操作稳如狗,救活了不少伤兵。他就是后来被誉为现代外科学之父的约翰·亨特。
等到年,仗打完了回到伦敦,亨特医生开始安心地研究外科手术。在切过数不尽的肿瘤之后,他总结出一个经验:如果肿瘤是可以移动的,那就可以把它们摘除,而不会对肿瘤下面的组织产生影响;如果是不可移动的肿瘤,那就不值得再做手术了,因为切也是切不干净的,切掉了,也还会再长出来。这就是肿瘤分期的雏形——根据肿瘤发展的不同阶段,采用不同的治疗策略。
即便如此,不管外科手术多么技巧纯熟,麻醉和感染的问题不解决,手术的水平还是没法提升。在当时的欧洲,一个外科医生给病人做手术之前,穿上一件满是血污的手术衣,不但没人怪他不讲卫生,反而让人觉得这哥们肯定是个老手,值得信赖。
许多我们今天看起来习以为常的事,放在历史的长河中,都可能要付出很大的痛苦和牺牲才能换来。
年,爱新觉罗旻宁,清朝的第八位皇帝即位,改年号为道光。父亲嘉庆留给他的是一个烂摊子:为了镇压天理教起义,国库空虚;大小官吏贪污腐败,直接影响到了中央的财政税收。
道光皇帝本人倒是很节俭,一套衣服可以穿一个月。他规定皇宫中,除了太后、皇帝、皇后以外,不到逢年过节不许吃肉。这位中国史上最抠的皇帝也曾经试图铲除贪官污吏,但是他可能没有想到,这个国家的最大威胁,却是万里之外运来的,屡禁不止的鸦片。
当时在欧洲,鸦片被医生作为麻醉剂使用,而运到中国,就成了掠夺白银的犀利武器。从达官贵族到平民百姓,一旦沾染鸦片,便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。据说连皇太后都被太监引诱,吸食鸦片而上瘾,道光皇帝下令禁烟的时候,还不得不偷偷为太后留一个秘密的鸦片供应渠道。
年,道光皇帝下令告知英国政府,在华洋人必须遵守清朝的法律。他虽然下定了禁烟的决心,对于对手的情况却一无所知——二十年后,输掉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时候,他竟然问手下的大臣:这个英吉利到底在哪个方向?女王结婚了没有?英吉利和俄罗斯是否接壤?与新疆有无陆路可通?
东方的雄狮沉睡的时候,西方人在科技上已经加快了脚步。同样是在年,人类医学史绕不开的两位巨头——法国的巴斯德和奥地利的孟德尔出生了。孟德尔是遗传学的奠基人,后面我们会提到他。
当时的人们知道食物腐烂是微生物滋生导致的,但是不知道这些小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。有些人认为微生物是从食物里长出来的。巴斯德觉得这些微生物应该是遍布在空气中,落在食物上的。为了搞清楚真相,在年,他设计了一个实验。
微生物学的奠基人——路易斯·巴斯德
曲颈瓶里面的肉汤,煮沸后,在不接触空气的条件下可以保存很久;但是一旦接触空气,会很快变质。这说明空气中存在微生物,落到食物上,导致了食物腐败变质。
年,苏格兰医生约瑟夫·李斯特听说了巴斯德的肉汤实验。他的脑洞一下子被打开了:伤口不就是肉吗?跟肉汤也差不多嘛。如果伤口感染是因为空气中的微生物引起,那只要找一些能杀灭微生物的东西覆盖在伤口上,伤口就不会化脓了呗?
想法虽然有了,用什么东西来消毒呢?
巧的是,离李斯特住的地方不远,有个污水处理厂,厂里用一种叫苯酚的东西来做净水剂,李斯特再次开启脑洞模式:苯酚这玩意有一狼啊,连污水都能净化,净化伤口应该也没问题!他试着用苯酚的水溶液清洗患者的伤口和手术器械,结果还真管用,伤口不再感染了!
困扰人类数千年的问题,就这么解决了。早些时候,医生们已经发现了比鸦片更有效的麻醉剂——乙醚。李斯特的消毒法,彻底放开了肿瘤医生的手脚——年,他用乙醚做麻醉剂,苯酚做消毒剂,为自己的妹妹切除了乳房肿瘤。没有出现任何感染。很快,乳腺癌切除手术就成了医生们的常规操作。
七、只要能根治,多切点没事
尽管医生们切肿瘤的技术日益精进,但是一个问题却始终无法解决:为什么很多患者的肿瘤已经切干净了,但是过一段时间还是会复发呢?而且原本在乳腺的肿瘤,复发后,转移到骨头上,或者转移到肺,或者转移到肝,医生总不能一直这么切下去吧?
有没有办法能一次性斩草除根,彻底把乳腺癌扼杀在手术刀下呢?年,美国医生威廉·霍斯特尔德想出了一个办法——既然切除了肿瘤还会转移,那就多切点。
如果多切了还是会转移呢?那就把整个乳腺切掉。
乳腺都切掉还不行呢?把附近的淋巴结,和胸大肌也切掉。
还是不行呢?把锁骨下窝也切了!
根治性乳房切除术,大家感受一下
一根筋的霍斯特尔德把这种方法起名为“根治性乳房切除术”。他和他的学生们说干就干,引领了一股乳腺癌手术“看谁切得多”的风潮。在欧洲,有一位医生,把乳腺癌患者的三根肋骨切除了,还截去了一侧的肩膀和锁骨。
霍斯特尔德
看着霍斯特尔德越切越多,医学界瑟瑟发抖。质疑声很快就此起彼伏:
1.对于尚未转移的乳腺肿瘤,有必要切这么多吗?
2.如果乳腺癌已经转移,比如转移到了肝部,就算把肩膀都截断,又有什么意义呢?
正如当时一位批评者所言:如果一种疾病已经严重到必须把肌肉都切除才能根除肿瘤,那么这就意味着,肿瘤已经扩散到全身了。
而且,从霍斯特尔德年提供的数据来看,根治性乳房切除术并不“根治”,76位乳腺癌患者接受手术之后,有36位患者术后不到3年还是死于癌症。但是霍斯特尔德不愿意正视这些质疑,他痴迷于根治性外科手术不能自拔,坚持认为多切点是对患者负责的表现。
而患者们也被这个手术霸气的名字所吸引——如果医生说:现在有两种手术,一种是“根治性”的,一种是保守的,你们选择哪种?——哪个患者愿意选择后者呢?
(起个好名字有多重要啊!)
在一部分医生的引导下,以及患者求生本能的驱使下,乳腺癌根治性手术在质疑声中逐渐成为了主流。更何况,当时也没有比根治性手术效果强很多的治疗方案。虽然有个别医生也在反思:我们是不是切得太多了?但是这种零星的意见,很快就被淹没在患者渴望“根治”的呼声之中。
即使是脑洞再大的人,也想不到的是:让乳腺癌根治性手术慢慢退场的,是一种让人谈之色变的新疗法——放射疗法。
八、放疗:无形的手术刀。
《马关条约》签订现场
年,对我们中国人来说是刻骨难忘的一年。这一年,清政府和日本签订了《马关条约》,赔了两亿两白银,还割让了澎湖列岛和台湾。中国半殖民地化大大加深,面临着空前严重的民族危机。
那一年还发生了一件事,对全人类的影响都极为深远。德国有一位大学老师叫威廉·伦琴,他在研究一种叫真空射线管的东西时,偶然发现:放在射线管附近的照相底片会感光变黑。他用黑纸裹住射线管,结果没用,底片还是会感光。他用木板、书甚至铝板来挡,都挡不住这种看不见的“光”。伦琴把他的太太叫过来,把她的手放在底片上,用射线管照了一下,结果底片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手的骨骼。
第一张X光片,年
这是人类第一次看到活人的手骨。这种射线有大用啊!但是到底是啥呢?伦琴搞不明白,就给它起了个名叫X射线,意思就是“未知射线”。
第二年,在伦琴的研究基础上,法国科学家贝克勒尔发现,有些化学元素,比如铀,会自发地释放X射线。那原子一直往外吐东西,它们难道不会饿吗?会的。这些原子经过了这样不断地释放的过程后,会变成其他元素的原子。
就像一个鹅蛋,吐啊吐啊吐,结果吐完了变成一个鸡蛋了,这就是所谓的“衰变”。这些闪瞎眼的元素被起了个霸气的名字:“放射性元素”。如今大国居家常备的核武器,就是用放射性材料做成的。
然后,大名鼎鼎的居里夫妇出场了,他们研制出一个小装置,能够测量放射性的强度。他们想找到放射性更强的化学元素。他们找啊找,在捷克的一座森林里,找到了一座废弃的沥青铀矿。那里的沥青放射性很强,里面除了铀,应该还有新元素存在。他俩挖走了几吨沥青原料,用了多吨水,费劲千辛万苦,终于在年提纯出了0.1克发着蓝光的新元素。居里夫人把它命名为“镭”。
镭的放射性非常强,居里夫人在提纯镭的时候,发现自己的手掌皮肤发黑、蜕皮,好像被烧焦了一样。不仅如此,射线还损伤了她的骨髓,导致她长期贫血并最终死于白血病。“她从一个漂亮的小姑娘...变成了科学史上一块永远的里程碑。”
这么一个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大杀器,怎么会和治疗乳腺癌联系到一起呢?
这要拜一位脑洞奇大无比的年轻人——格拉比所赐。年,他才21岁,正在芝加哥学医。当时X射线已经很火了,医院都开始用它来做体检,所以真空X射线管的需求量很大。格拉比去参观生产射线管的工厂,发现一个现象:那些厂里的工人们整天暴露在X射线里,手上的皮肤和指甲总是一层层脱落。
他想,X射线能穿透人体,如果它能导致细胞死亡,为什么是皮肤和指甲脱落,人却还活着呢?会不会是:这射线优先杀灭那些长得比较快的细胞呢?有可能哦。
那什么细胞长得快啊?嗯,癌细胞呗!
格拉比被自己的脑洞折服了,他很快就找来一位乳腺癌患者。这位患者年事已高,手术切除乳房后,癌症依然复发,已经没有治好的可能了,所以她根本没抱任何希望。格拉比找了个射线管,对着乳腺癌复发的部位,连续照了18天。还真有点作用:肿瘤表面发生了溃烂,并且体积变小了。虽然几个月以后患者就因为癌症转移而去世,但是格拉比仍然大受鼓舞。他想,既然转移的癌射线治不好,那就用它治没转移的癌(原位癌)呗!
很快,这种“不动刀不流血”的治疗方法就风靡欧美。等到居里夫妇发现了镭,医学界更是欢欣鼓舞,他们可以用放射性比铀强好多倍的镭来杀灭癌细胞了。
然而,好景不长,放射疗法的副作用很快就浮出水面。X射线能杀灭快速分裂的细胞,也能诱发白血病、骨癌、淋巴癌等多种癌症。格拉比自己就因为长期接触辐射,手骨逐渐坏死,手指只能被一根根地切除。去世时,他体内有多种癌症已经扩散到了全身。
放射疗法副作用大,为什么没有被淘汰呢?这还要仰仗根治性乳房切除术的衬托。
年,伦敦的一位年轻医生杰弗里·凯恩斯,对当时欧美主流的根治性手术不以为然。经过几十年的发展,外科医生已经把这种手术视为不容置疑的最佳方案,他们认为,癌症的扩散,就是以肿块为中心,一点点向周围的淋巴结渗透的,如果不切得彻底一点,结果必然是死灰复燃。凯恩斯觉得这种主流,已经发展成了一种宗教。但归根结底,还是因为这种复杂的手术,是当时外科医生的一块大蛋糕。谁也不愿意承认,自己的拿手好戏,其实做出来的效果和只切除部分乳房效果差不多。
年轻的凯恩斯不这么想。一位47岁的乳腺癌患者找到他,患者身体很消瘦,看起来弱不禁风。如果用根治性手术,她很可能下不了手术台。凯恩斯决定试试放射疗法,同时配合范围比较小的局部切除手术。结果效果很不错。从年到年,他继续用这种方法尝试治疗乳腺癌,发现效果和根治性手术差不多!虽然还是会有复发,但是复发率并不比根治性手术来的高,同时,患者不用忍受切断胸骨、锁骨的折磨。
凯恩斯想:如果患者手术后肯定不会复发,那么根治性手术意义不大;如果癌症势必会卷土重来,又何必让她们额外承受根治性手术的伤害呢?
年,凯恩斯做了一个关于乳腺癌局部手术结合放射疗法的学术报告。在医学界没什么咖位的凯恩斯人微言轻,医生们对此嗤之以鼻,还给凯恩斯的手术起了个外号,叫“肿块切除术”。
时间一晃,就到了年,美国俄亥俄州的医生乔治·克莱尔,参加了一个关于乳腺癌治疗发展史的一个主题报告。巧的是,作报告的人恰好是凯恩斯当年的同事,可能是为凯恩斯的结论不被重视而愤愤不平,这哥们花了很多篇幅阐述了凯恩斯用小手术治疗乳腺癌的成果(毕竟过去了二十多年,也可以算作是“历史”了)。
克莱尔对凯恩斯的研究结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此前,已经有科学家证明,植入小鼠体内的肿瘤,并不像根治派说的那样,一圈一圈地发展。一个部位的肿瘤,长到一定程度后,会跳过附近的淋巴结,出现在很远的地方,比如肝脏。他研究了凯恩斯的数据,发现乳腺癌的转移也是如此:扩散的方式很不规则,很难预测,有时候很近有时候却很远。
克莱尔得出一个很重要的结论:如果局部手术的时候,乳腺癌尚未扩散,那么切除多余的淋巴结和肌肉意义不大;如果做手术的时候,癌症已经扩散(哪怕只是潜伏在肝脏或者肺部的几个癌细胞),那么无论医生们怎么切,都是没有意义的,而且越是切得多,对患者反而伤害越大。
即便真相已经被发现,但是人们距离它还是很遥远。
手术方案的选择,不像其他科学发现,比如手术之前要消毒,X射线拍片子,一旦被证实有效,就会不可逆地席卷整个世界。用哪种方式做手术是患者和医生的选择,也是一种博弈。如果外科医生们都说:“要切就斩草除根!不然容易复发!”那么研究员们就很难说服患者,去参加一种保留乳房的手术试验。
年,有个乳腺癌患者被随机分组,进行了不同的手术试验。十年以后,也就是年,试验结果出炉。根治性手术,和局部手术结合化疗,在效果上没什么差别。死亡率、复发率,都没什么差别。但是接受根治性手术的患者,付出的却是身体残缺的代价。据统计,从年到年,大约有50万名妇女接受了根治性手术。如今,这种手术已经很少见了。
九、叶酸——不小心开启了化疗的大门。
时间还要回到年。就在根治性手术大行其道的时候,关于另一种癌症——白血病的治疗,出现了一个突破性的进展。人们已经发现,癌细胞是一种异常的人体细胞,它们会不受控制地不断分裂,越来越多,形成肿块。癌变发生的部位各不相同,但是其本质是一样的,如果发生在血液里,白细胞恶性增殖,不断分裂,就是白血病。
白血病患者体内的癌细胞,虽然也是“白细胞”,但因为生长过快,长得十分草率。这些癌细胞不像成熟的白细胞一样可以对抗细菌,反而会造成人体免疫力低下。这些幼稚的细胞在骨髓里大量堆积,活是不可能干的,饭是不可能少吃的,它们影响了骨髓的造血功能,堪称血细胞中的巨婴。
科学家们发现,癌细胞不像细菌,它源自我们人体自身,是从正常细胞突变而来,只不过它们很不成熟,生长的极快,而且无节制的分裂,又不会像正常细胞一样凋亡。
白血病虽然杀人无数,但对于人类研究癌症,还算是有点贡献的。因为白血病有一个其他癌症都不具备的特质:那就是容易计数!别的癌症,比如乳腺癌,都是一坨坨的,当时也没有CT、核磁共振等先进的检测手段,肿块是大了还是小了,往往不容易测量。
但是白血病就不一样了,这癌细胞和正常白细胞一样,遍布在人的血液里,抽点血,显微镜下数一数,就能估算出癌细胞的数量了!这就给了科学家一个依据,判断一种药是不是有效。
毕业于哈佛大学医学院的西德尼·法伯想到这一点,决定从白血病入手,研究攻克癌症的方法。年,他成立了一个儿童癌症研究基金会,开始收留很多医生不愿意接手的小儿白血病患者。他和他的小伙伴们找到医院,在里面找了个病房安顿这些可怜的小盆友们。
为啥医生一般都不愿意收这些小盆友呢?原因很简单:内科医生不想收,因为无药可救;外科医生也没法收,因为白血病没法开刀。
好了,现在小盆友们被法伯叔叔收来了,该想想怎么治了。法伯叔叔的思路是:白血病患者体内有大量不成熟细胞,这会导致贫血。那我用点治疗贫血的药,看看会怎么样?
说到治疗贫血,法伯想起来一件事:在二十年前,印度孟买有个很大的纺织厂。在英国殖民者的压榨下,厂里的工人们往往营养不良,缺医少药、恶性贫血的情况很常见。当时有个英国医生,叫路西·威尔斯,去印度研究这种贫血。她发现治这种病根本不用吃什么药,只要吃了她带去的酵母酱,患者就能痊愈。后来人们从酵母酱中提取出一种新的维生素——叶酸。
人们发现,叶酸是细胞分裂中必不可少的物质,因为它参与了DNA的合成。DNA全名叫“脱氧核糖核酸”,上面记录着细胞的遗传信息,就像拼图玩具的效果图一样,没了图纸,玩具就只能乱拼一气,细胞肯定就挂了。所以缺少叶酸会导致贫血以及白细胞减少。
法伯想,要不先给小盆友用点叶酸,如果能恢复体内的造血机能,说不定可以带来惊喜呢。
结果惊喜没带来,带来的是意外。叶酸起到的完全是相反的效果:白血病的恶化程度更快了!癌细胞的数量成倍地增长,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。治疗癌症的药没找到,反倒找到了加快癌症生长的药。
经过这次神操作,医院的同行们眼里宛如智障。
有的医生建议赶走他们,理由是:既然小盆友们离死不远,为什么还要瞎折腾,不如让他们平平静静地走。
然而法伯顶着别人的冷眼,坚持要继续试验。他想,既然叶酸能加快癌细胞的分裂,那我用一种分子结构和叶酸很像,但是又没有叶酸的功能的药物,是不是就可以骗过癌细胞,让它们停止分裂呢?
这招狸猫换太子能有效吗?法伯给他一位化学家朋友写信,问问有没有比较像叶酸的化合物。很快,这个叫苏巴拉奥的印度哥们告诉法伯,他们团队最近正在研究人工合成叶酸,只要制作工艺稍加调整,要得到类似的化合物不难。但是他不能确定哪种化合物有效,所以寄给法伯一些。
年12月28日这一天,法伯收到了一种叫氨基蝶呤的化合物。他马上给一位快死了的小盆友注射了这种药。发现真的控制了癌症的进展——白细胞的数量很快就降下来了,到了31日,甚至接近了正常值。
听说这个药管用,苏巴拉奥告诉法伯这药管够,于是法伯开始给越来越多的小盆友使用氨基蝶呤。因为这种药是仿照叶酸的“狸猫”,所以这类药物又称作叶酸拮抗剂。简单点说,就是癌细胞误以为这就是叶酸,结果氨基蝶呤只是长得像叶酸,却并没有参与DNA合成的作用,所以癌细胞就这么明明白白地挂了。
氨基蝶呤的重要意义在于,用药后癌细胞挂了,而孩子们还活着——说明这东西的毒性至少可以接受。在此之前,人们还没发现什么药,能只杀灭癌细胞,却不把人毒死的。
这就是针对癌症的一种化学疗法。西德尼·法伯也因此被称为“化疗之父”。
他当时成立的儿童癌症研究基金会,后来发展成为了丹娜法伯癌症研究院,附属于哈佛大学医学院,在肿瘤治疗,特别是儿童肿瘤治疗处于世界领先水平。
像癌症一样思考,从而击败癌症。
当然,氨基蝶呤还没狠到彻底消灭癌症的地步——法伯遗憾地发现:用药一段时间后,癌细胞还是会卷土重来,而且势头更加猛烈。癌细胞甚至还会躲在大脑里,人脑为了防止受到有害物质影响,有一个天然的血脑屏障。白血病细胞是不成熟的白细胞,也被当做自己人,可以混进大脑;而氨基蝶呤长得就面生,就被拦在了外面。所以很多癌症一旦转移到脑部,就会让医生非常头疼。
还有一点,就是它有副作用。氨基蝶呤遏制了癌细胞的分裂,但问题是,它也遏制正常细胞的分裂。细胞分裂得越快,受到的影响就越大:比如骨髓造血细胞、毛囊、表皮细胞等等。这些细胞分裂减少,虽不会立刻致命,但是影响很大。带来的副作用就是:骨髓造血功能被抑制,出现贫血,白细胞数量急剧降低,呕吐,脱发等等。
即便如此,化疗药物仍然是治疗癌症的重要手段。化疗一顿操作猛如虎,患者要吃不少苦,但也确实也起到了一定治疗效果。和氨基蝶呤长得比较像,但是副作用小一点的甲氨蝶呤,现在还是乳腺癌的常用化疗药。
除了法伯发现的叶酸拮抗剂,科学家们还发现了其他几类化疗药物,来源也是五花八门。
比如芥子气,本来是一战和二战中使用的毒气,结果人们发现这些毒气,只要剂量别太大,也能用来做化疗,并在此基础上研制出了氮芥。和氨基蝶呤不一样,氮芥可以直接破坏细胞中的DNA,它的副作用也非常大,静脉注射后,能引起静脉炎,还导致很强烈的呕吐、骨髓功能抑制等等。
再比如,科学家偶然发现,用铂做的电极,通电以后能杀菌,咦!细菌能杀,癌细胞是不是也能杀?慢慢就研究出来了顺铂和卡铂。
毒气试过了,金属也试过了,植物中有没有抗癌的化合物呢?也有。科学家从长春花中提取出了长春碱和长春新碱,这种生物碱堪称细胞拆迁队,它可以破坏癌细胞的骨架——微管,癌细胞要一分为二,首先要先搭好骨架,就像咱们盖楼搭的脚手架,只不过细胞的脚手架是像个纺锤形的。不管是啥形状,反正长春碱进来就拆,把脚手架拆了,癌细胞就没法分裂了,慢慢就这么被拆死了。这种药的副作用除了和其他同行一样,导致脱发、抑制骨髓功能以外,主要是会影响人的神经系统,引起脚趾麻木、肌无力、麻痹性肠梗阻、大小便失禁等。
化疗药物之所以让人生畏,就在于其强大的副作用。之所以副作用严重,是因为这些药物并不认识癌细胞。它们攻击那些分裂比较快的细胞,顺便把体内一些正常的细胞也杀灭了。这其中,骨髓造血细胞尤为重要,没了它们,也就没有医生什么事了。
有没有对造血功能影响不大的化疗药物呢?就乳腺癌而言,确实有。人们发现,有些患者体内的肿瘤有个特点,就是喜欢雌激素。人体内雌激素含量越高,它们就越嗨皮,长得越快。那我们可不可以用药来降低体内雌激素水平呢?
科学家们还是运用“狸猫换太子”的思路,发现了一种叫他莫昔芬的药。在细胞眼里,它和雌激素没啥区别,但是它并没有雌激素的功能。虽然对造血机能影响不大,但是他莫昔芬也有副作用。它使人体内的雌激素降低后,会引发一些内分泌问题,比如月经不调、白带增多、潮热等等。
客观地说他莫昔芬算是副作用比较小的药了,但是可惜的是,不是每一位乳腺癌患者都适合用他莫昔芬,因为有些人体内的癌细胞对雌激素并不感冒。怎么区分这些患者呢?还要等到后面,基因科学的发展来实现。
十、自体骨髓移植:我先走了,你们聊
前面提到,很多化疗药物对骨髓造血细胞的毒性很强,如果用的量超过了骨髓的承受能力,就必须先停药。比如说患者用药以后,严重贫血,白细胞几乎没有,马上就要挂了,那没办法,只能回家休养一段时间,等到骨髓功能逐步恢复,才能再来一波化疗。
有没有办法再加大药物用量,既能彻底杀灭癌细胞,同时又不会彻底摧毁骨髓呢?
办法还真被想出来了。那就是,先把骨髓里的造血细胞抽出来一部分,然后使劲化疗,癌细胞杀没了,骨髓也没造血能力了,再把抽出来的造血细胞输回体内。
造血细胞:你们聊,我先走了。
听起来好像家里要刷涂料之前,先把家具搬出去一样简单。
年,威廉·皮特斯开始进行针对乳腺癌的骨髓移植试验。大剂量的化疗虽然毒性很强,但是有些病人还是活了下来。因为威廉选的都是那些已经转移的或者晚期的患者——这些人能活到疗程结束就已经算奇迹了——所以他的研究结果在肿瘤学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。
对于癌症晚期患者来说,等是等不起的,骨髓移植能治疗乳腺癌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。80年代,为乳腺癌患医院和诊所日益增多,越来越多的患者加入了类似的试验。
年5月,南非金山大学的沃纳·贝兹沃达宣布了一个大新闻:化疗药物剂量有限制?不存在的!他在约翰内斯堡进行的大剂量化疗试验大获成功——90%的患者显著好转。这个卫星放得有点大,肿瘤学界彻底震惊了。在强大的化疗药物面前,骨髓细胞都尸横遍野,癌细胞又怎么能不狗带呢?人类战胜乳腺癌的那一刻似乎已经到来。
对这个消息高兴不起来的,可能只有保险公司了。骨髓移植费用很高,保险公司当然不愿意承担啦,怎么办呢?他们告诉患者:现在骨髓移植手术仍在研究阶段,所以报销是不可能报销的,这辈子不可能报销的。
年8月,美国加州的妮莲·福克斯,晚期乳腺癌患者,希望能做骨髓移植。
被确诊后,一年多的时间里,她一次次向保险公司申请移植费用,得到的都是拒绝。
当时没有